Ground Control To Major Tom

【高栾】不穿秋裤

醒时北京下雨,天灰蒙蒙的有种衰败的味道,湿气透过窗户玻璃和下沿的一点点缝透进来,又带了点不知是车轮下的泥土还是枯树边的落叶的腥气,窗帘半敞着,当然也遮不住打在屋檐上的雨声,淅淅沥沥了一阵,后面又哗哗啦啦。


我躺在床上发呆,从胸口到脚趾尖拢在被子里都是暖的,只有手臂伸出来,不一会儿就凉了大半截。我的眼睛粘在天花板上,那里只有一盏日光灯,灯还没亮。我也不想叫它亮。床另一侧的重量卧于安逸,在我的身边呼吸平稳。


过了有几分钟,反正不多久的,我听到枕边窸窣一阵,另半边的被子被扯了扯,席梦思颠了又颠。我一转眼,正撞上小栾睁大了眼睛望我,眼神愣愣的,鼻子还有些抽搭,像是刚做完的梦还挂在脑里没有散去。


我的小栾醒了。


“高老师,几点了?”


他问我,声音里都带着黏黏湿湿的潮濡。不知是因着将褪未褪的困意,还是因着窗外那不停歇的雨。他总叫我高老师,台上台下都是。


我仰头望了望放在我这一边床头柜上的闹钟。


“八点四十二。”


我对他说,又把脸掉向他。


“您真精确。”


他赞我。听不出是真夸,还是有点嘲弄的意味。我没有功夫多思,只顾看他。小栾眉毛弯弯,瞳仁很清亮,哪怕半醒时也是,稍眯一下还有卧蚕,耳朵也尖尖。我觉得好看,看多了欢喜,越看越不够。


可能是被我盯得有些怵,小栾紧了紧被子脖子向里面藏得更深了些,又拿下巴压着被沿,眼睛朝我俩之间的空档看,不再望向我,嘴里还嘟嘟囔囔,小声嘀咕一阵。


“不喜欢下雨。”


他说。


我突然有些失落。


“下雨也好的。”我跟他说,这会儿只能瞧见他头顶短短硬硬的头发了,“正好把空气里的脏东西洗一洗。”


“洗不得,”他说,依旧不抬头,声音传过来都是闷闷的,半捂在被子里,“北京哪来干净的雨,越洗越脏。”


我先是想,「咳,小栾这可又怼我」,再一想,倒确实也是。


“那……”


“还冷。”


正当我急于开口,没来得及找到措辞开辩,他便已堵住了我的话了,语气里似是还有委屈。被他一说我才惊觉,贴在被子外边放着的手,手背已是冰冰凉。我赶紧来回搓了两下,又收回被子里,揣在胸口想要捂热。


“多穿点就好。”我对小栾说,手还太冷便不忍心招他,只能继续盯着他的头顶,心里却又烧一阵,痒一阵,“早上出门添条秋裤吧。”


他思忖片刻不说话,我不晓得他在打什么算盘。他手脚在被里踢踢踏踏,倒腾一阵,过会儿却倒忽然抬了头,又用透澈漂亮的眼睛看我,我心里猛一跳。


“不想穿秋裤。”


他把鼻子皱起来,声音紧巴巴。像是抱怨,又像耍赖。


“太累赘,鼓鼓囊囊。”


唉,这点我可太了解他。


小栾人一直清瘦,又好动,喜欢轻巧,要步子能迈开,手臂前后摆起来不感觉衣帛牵扯,才舒服才好。过秋过冬也想着法子缩衣节袄,说是要减负。还说身体上减负了,思想上才能减负,台上才能头脑灵敏,反应迅速,才好接我的话。挥扇子敲我头才会更有骨气些。


明明三十五岁的人了,在队里带着的一群师弟后辈面前也是一本正经有板有眼的,到我这儿又要任性,活像三五岁。


我向来无奈,无奈又幸福,幸福却还要在心里七想八想放心不下,开口便想要劝他。


“天可冷,不穿厚实点,万一冻生病...”


谁料我话音未落,竟又被他断了去,他毫无预兆将被子向上猛的撩了半截儿。有一小阵凉风先蹿进来,我不禁哆嗦一下,过两秒他的身体便磨蹭着朝我贴过来。隔着衬衣他的皮肤暖暖的,靠在我身上。我的脑子里像有幅筝琴,弦被扯着,由低到高一根根全绷开了。我还在失神找不回反应,他的腿已经不知不觉勾了上来,悬在我的髌骨后方,来来回回摩挲了两下。


“不打紧的,”他说,眉宇间笑得灿烂,还带点坏,“高老师身上暖和。”


我又是一愣,脸也很快热起来。小栾话语活泼,语气里又狡黠得很,我不好意思。


“咳,那哪儿能...这不能...又不能...不能这样一天......”


我断断续续把话说完,到最后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,只觉得后背痒,温度滚烫,一路顺延到脖子根。


小栾又坏笑,也不理我的窘迫,完全不回我话,咧着嘴无辜又期待地看向我。


“高老师,”他眨眨眼睛问我说,“您的手捂好了吗?”


嚇,我一惊,他怎么竟连这也知道,方才他明明是低过头的呀。


我于是讶然,说不出话,他却像是早就计划好似的,从下面将手伸上我胸口,握住我置于那里的,仍然叠放在一起的手。他的手指修长,扣在我的手背上,又朝里头弯曲,指尖往我的手心里钻。我恍恍惚惚像是在做梦,又想到这会儿哪里都该热了,头也是热的,思绪也是热的,心也是热的,还藏在胸膛里掩耳盗铃地砰砰跳。


小栾也发现了。


“看来是捂好了的。”


他冲我缩一缩脖子,倒像是有点腼腆,而狡猾更多。他朝上窜了窜身子,跟我面对面,额头抵在我额头上,鼻尖碰鼻尖。我俩这样傻傻地赖在对方的目光里赖了老半天,他忽地冷不丁往前凑了一下,不偏不倚吻在我的唇上。


他的唇湿湿润润,好像被雨浸透过。但不是北京的雨,是南方的雨,是西湖水里的蒸气化成的雨,盛满的都是绵绵呓语缕缕情说,又在天上走了一遭,落在我口中甜甜的。


最后我俩一致决定,反正上午没有工作安排的,那就等中午以后天稍暖些了再去社里。


——秋裤不穿就不穿吧。



只是后来晚上回家,进浴室洗漱前我从衣柜里取衣物,开柜门时总听见里头凄凄婉婉切切得像是有声。我很好奇,把头凑进了里面去听。


后来才发现原是秋裤在说话。


又一定要我把话转述给小栾。


秋裤跟我说,它觉得自己很寂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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